电影《帕丁顿熊》观后感
《帕丁顿熊》是韦恩斯坦公司2014年出品的真人动画结合影片。影片由保罗·金执导, 本·威士肖、妮可·基德曼、休·博内威利、莎莉·霍金斯等主演。影片的故事围绕一只年轻的秘鲁小熊展开,讲述了这只喜欢吃果酱的小熊从暗无天日的秘鲁抵达伦敦迷路后,与人类发生的一系列特殊经历的故事。
Paddington固然是优秀的贺岁电影,小熊很萌,Brown一家很萌,伦敦人民很萌,故事轻松而温馨,取景经典好看,笑点很多,妮可演的棒(原来在博物馆呆久了会变成这样吗…),导演和音乐都满分。除了卖萌以外还探讨了家庭责任,适应环境等生活问题,温馨感人。但这篇文章里,我想说的是一些煞风景的场景,一些细节,一些支线故事,一些历史片段。从启动“黑暗秘鲁”大冒险的伦敦,到现在“Everybody feels at home”的伦敦宣传。在这个故事里也好,在故事之外的历史里也好,会说英语的熊也好,不会说英语的人也好,黑人,黄种人,土著人,动物,都是西方文明的“他者”,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才被动摇瓦解的“西方中心”与“人类中心”的残片。
这个想法的线索,并不是开头那可爱的黑暗秘鲁大冒险。那时候我还沉浸在留学狗离家数年、渴望看世界又发现自己回不去的伤感中——题外话。Paddington来到伦敦,被善良又有童心的插画家Brown太太捡回家(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画好绘本!),坐在阁楼上写他的伦敦冒险和Brown一家的故事。典型的伦敦中产家庭。父亲是风险分析师。大女儿Judy有语言天赋,她不光后来学会了熊语,还一直在学中文,梦想出去闯世界开家自己的小店。她还是个害怕新环境的姑娘。这个妙趣横生人物介绍当时只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笑点,联系故事整体,却是个重要的呼应。导演相当细心地从一个小女孩捕捉到了伦敦人的心理。
伦敦排外吗?谁都不跟小熊打招呼,大家赶着上班,在地铁站横冲直撞。开始谁都不待见小熊,女孩和父亲看到母亲跟火车站的小熊说话,觉得匪夷所思。大伦敦并不像探险家介绍的,给小熊一个warm welcome。伦敦很冷,一直下雨。然而,这就是伦敦的傲娇(或者用大女儿的话来说:embarrassing!这是英国绅士小姐们恐惧的根源)。这个城市因为过去的自豪与荣耀、不可一世的地位被撼动,而陷入一种深深的矛盾中。小熊和他们不同,因而被冷眼相待,被邻居和这个家庭当做危险“人物”。伦敦唐人街何尝不是个危险“他者”的聚集地。女儿是这种傲娇的缩影,她害怕并憧憬着新的环境,新的世界,学习中文,像小熊渴望去伦敦一样,渴望离开伦敦去看世界。小熊捉贼之后,她也很快接受了它——伦敦在改变。
为观众们展示这改变的是Brown一家。只有母亲,她有个奇特的古董店的朋友,并非土生土长伦敦人,操着奇特的口音,开着家一般伦敦小中产避之不及的“阿三店”。这样的母亲从一开始就维护小熊,并不光是善良友好,而是发自内心的对所有“他者”的包容。而Brown小儿子,新新人类,虽然被父亲各种管教,也发自内心接受小熊,成为母亲的拥护者。父亲的角色不言而喻,他代表伦敦古旧、理性的一面,满口的percentage,仿佛启蒙时代(Enlightenment)的化身。Brown一家中上演着伦敦的各种心理矛盾、身份模糊、从不接受到接受,成长为一个真正包容“世界人民一家亲”的伦敦。而这伦敦,从大航海时代直到今天,何尝不是西方文明的缩影之一?
从这点来看,与小熊、Brown一家相对的妮可(片中探险家Clyder的女儿),现自然史博物馆的女档案员/标本师,也不仅是一个热爱标本的变态,而是殖民时代权力的缩影。她不仅是反派人物。她和他父亲,发现“黑暗秘鲁”的探险家Clyder,是伦敦喜剧的黑暗面,真正的悲剧人物。老Clyder因为被熊叔叔所救,与他们交流,拒绝将他们制作成标本,因此被皇家地理家协会排挤。那段回忆杀是全片最富讽刺性、悲剧性与深意的一段——地理家绅士们问,标本呢?老Clyder说,他们不是熊,是人!他们是有智能和文明的!绅士们反问,文明?他们会说英语吗?他们会打高尔夫吗?他们会喝茶吗?他们在学,他们吃果酱,他们有自己的语言,他们有自己的文明——这一切连Brown爸爸都没法马上相信,更何况当时那些绅士们。妮可父亲对“文明”的理解是“西方中心论”的根基被动摇之后的理解,太穿越了,太超前了,not intelligible.
(插播: 严格考据下来,就当妮可2014年时四十岁吧,父亲探险回来时,她是十岁小女孩,被逐出协会也有八十年代了,萨义德东方主义78年出版,似乎父亲归来时正是西方中心论已被动摇的时期,毕竟这一动摇在二战后就开始产生了。不过从原作故事系列问世的时间(1960年代)来算,就合理了,父亲回来的时候是一战到二战之间,人种学研究鼎盛期。)
妮可父亲是走在“时代前沿”的人,因而被地理家协会排挤,在动物收容所度过一生。妮可发誓以父亲为耻,并希望为父亲雪耻,然而却因此成了落后于时代的人——现在是开放的伦敦,街上是动物保护主义者、为弱势群体声张正义、强调种族平等与融合的呼声,她代表的西方中心和殖民时代的权利早被摒弃了,因为她也落得和父亲同样的下场:打扫动物收容所。这是西方中心的末路,“黑暗秘鲁”的黑暗历史,永远凝固在自然史博物馆的标本之中。
自然史博物馆是个异托邦(heterotopia),借福柯一个词。虽然现在早已成为公众教育的场所,孩子们学习知识、游客们瞻仰珍奇的空间,它同时也是他者的空间;是一个镜子,让西方文明在他者的照耀中看清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。“地理家协会”——以及同类的园林家协会、动物学家协会、人种学协会——不光是现代意义的科学研究机构,而是帝国殖民机构,是一个权力机构,人类压迫他族、以及其他物种的机构(institution)。institution一词在片中也被夸张、嘲讽。影片开头,Browns爸爸提出要把小熊送到某个地方,搜肠刮肚说出institution一词,小儿子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场景以及大牌匾“Orphanage(孤儿院)”。这是个好笑点,但笑过之后又别有意味。这种压迫少数的权力机构——孤儿院以及同类的医院、学校、动物园、监狱、疯人院、收容所、人种研究所——都是人类(或者西方白人)权力的化身。福柯说过的事,我不必重复。有趣的是,在paddington里面,这种“黑暗”机构以最调侃、尖酸的方式被否决了。伦敦不需要这些,动物和人都不需要这些,需要的是真正的种族平等,一个家以及真正的帮助。因此最后,连标本爱好者妮可都没有被送去监狱,而是社区服务——对机构权力的最终否决。
暂时撇去这些沉重的历史与现实吧。小熊充满希望,伦敦也充满欢乐,当代世界在我们现在看来还算是美好的,伦敦没有重蹈覆辙,小熊在现在的伦敦找到了家庭的温暖(幸好叔叔阿姨当时没有去伦敦!我看开头再也不会哭了),不可一世掌握动物生死大权的标本家被送去为动物进行社区服务了。Paddington把这种希望、包容、和谐展现给我们,然后如何将它延续下去,就是我们的任务了。